移植物抗宿主病(graft-versus-host disease,GVHD)是肝移植术后罕见的并发症,发病率<1%,但有约85%的极高死亡率。GVHD是由移植物内具有免疫活性的供者WBC对受者组织产生的破坏性细胞免疫反应,通常在术后2~8周发生,可累及皮肤、胃肠道和骨髓。典型的临床表现包括皮疹、发热、腹泻和全血细胞减少。但这些临床表现无特异性,所以GVHD诊断常被延误,通常需要对受累器官行活组织病理学检查确诊GVHD,同时GVHD的治疗存在争议。由于肝移植术后GVHD发病率低,目前大样本临床研究有限,缺乏高质量的循证医学证据,关于肝移植受者术后GVHD的早期诊断及治疗策略尚缺乏统一的规范指南。根据GVHD的发病时间可分为急性和慢性GVHD,慢性GVHD在肝移植中更为罕见。因此,中华医学会器官移植学分会和中国医师协会器官移植医师分会组织业内专家制订《肝移植术后急性移植物抗宿主病诊疗中国专家共识(2024版)》(以下简称本共识),旨在规范与优化肝移植术后GVHD的临床诊断与治疗。
本共识基于推荐分级的评估、制订与评价(grading of recommendations assessment,development and evaluation,GRADE)网格,利用改良的德尔菲法,通过投票表决达成共识。达成共识的投票规则如下(
推荐分级的评估、制订与评价网格
Evaluation, formulation, and evaluation for recommended grading
项目 | 等级分数(分) | ||||
---|---|---|---|---|---|
2 | 1 | 0 | -1 | -2 | |
干预措施的利弊权衡 | 明显利大于弊 | 可能利大于弊 | 利弊相当或不确定 | 可能弊大于利 | 明显弊大于利 |
推荐强度 | 强推荐 | 弱推荐 | 无明确 | 弱不推荐 | 强不推荐 |
证据等级标准
Evidence level standards
证据等级 | 内容 |
---|---|
1a | 随机对照试验的系统综述(同质性) |
1b | 单个随机对照试验 |
1c | “全或无”的病例系列研究 |
2a | 队列研究的系统评价(同质性) |
2b | 单个队列研究,包括低治疗的随机对照研究,如随访率<80% |
3a | 病例对照研究的系统评价(同质性) |
3b | 单个病例对照研究 |
4 | 病例系列研究(包括低质量队列或病例对照研究) |
5 | 专家意见或评论,基于机制的推论 |
GVHD的发生是由于具有免疫活性的供者T淋巴细胞激活和克隆扩增后对受者组织产生破坏性的细胞免疫反应[
肝移植术后GVHD发病可分为3个阶段[
供、受者HLA位点的匹配率越高,受者对供者产生的免疫应答越低,因此肝移植术后GVHD的发生率及病情凶险程度也会增高。供者和受者之间HLA完全匹配是肝移植术后发生GVHD的一个重要危险因素[
由于HLA的家族相容性,在活体肝移植(living donor liver transplantation,LDLT)中GVHD的发生率要高于非亲缘性肝移植。当供者是HLA纯合子而受者是HLA杂合子时(即单向供、受者HLA匹配),两者共享单倍型,受者无法识别并清除供者细胞。相反,供者细胞则可以将另一个未共享的单倍型识别为“异己”并对其进行免疫攻击,所以在LDLT中发生GVHD的风险较高[
受者的年龄也是一个危险因素,随着年龄增长,对供者淋巴细胞的免疫反应可能会丧失[
感染巨细胞病毒和单纯疱疹病毒会使受者免疫状态低下,增加肝移植术后GVHD风险[
研究发现供者既往感染人类嗜T淋巴细胞Ⅰ型病毒与术后发生GVHD具有极高的相关性[
GVHD通常发生在肝移植术后2~8周,受GVHD影响的组织包括皮肤、口咽黏膜、胃肠道和骨髓[
不明原因高热是肝移植术后GVHD常见的首发症状,体温为38.5~41.0 ℃,反复多次行细菌学、病毒学及影像学检查,无病原学及支持感染证 据[
通常先出现在胸部,并逐渐扩散到躯干、颈部和手臂,可波及手掌和脚掌。皮疹最初为黄色斑丘疹,可发展为大疱和脱皮。皮疹可由红斑到紫色斑点组成,并融合成斑块[
主要表现为腹泻和消化道溃疡[
肝移植术后发生的GVHD患者中骨髓抑制较为常见[
根据文献报道和临床医师经验,单纯以皮疹为主要症状的GVHD临床预后最好,其次是以胃肠道为主的GVHD,而以骨髓抑制为主的GVHD患者通常预后较差,死亡率极高[
在造血干细胞移植(hematopoietic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HSCT)中,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GVHD除可累及皮肤、消化道、肝脏,其他器官或组织如中枢神经系统、肺、卵巢、睾丸、胸腺、骨髓、肾脏和骨骼系统也会受到累及,也可能是GVHD的靶器官[
目前尚无被广泛接受的GVHD临床或实验室诊断检测方法,其诊断和治疗时间常被延误。通常临床确诊GVHD时,患者状态很差,因此,早期筛查和诊断GVHD尤为关键。各中心诊断肝移植术后GVHD大多基于临床表现,并通过受累器官的组织病理学特征结合嵌合体检测证实。当以上临床表现高度怀疑GVHD时,应进行活组织病理学检查。
皮肤镜下活检显示真皮-表皮交界处大量淋巴细胞浸润和细胞凋亡。此外,皮肤活组织病理学检查可观察到上皮基底层空泡变性、表皮淋巴细胞浸润和坏死的嗜酸性角质形成。也可出现表皮海绵增生、基底细胞水肿、角质形成、细胞凋亡、淋巴细胞胞外分泌(包括卫星细胞坏死)以及表皮下裂形成[
根据病理学表现将皮肤损伤程度分为:(1)Ⅰ级为基底层角质形成,细胞空泡形成。(2)Ⅱ级为表皮可见角化不良细胞,基底细胞空泡化明显。(3)Ⅲ级为大量角质细胞坏死,基底层局部形成裂隙。(4)Ⅳ级为表皮全层坏死并与真皮完全分离[
当出现严重腹泻及便血时可考虑行胃肠道活组织病理学检查,直肠和乙状结肠的敏感性相对较高,内镜下可见黏膜红斑、浅表溃疡及周围渗出液;组织病理学可见隐窝细胞凋亡,部分黏膜出现腺脓肿伴黏膜脱落,淋巴细胞浸润增加。尽管胃肠道活组织病理学检查更具特异性,但该操作有创,因此不建议作为使用IS患者的筛查或一线检查[
骨髓活组织病理学检查常可见以粒细胞系减少为特征的骨髓抑制征象,后期骨髓象呈现发育不良、各系血细胞减少及再生障碍性贫血的表现[
在具有适当形态学特征的情况下,受累组织内存在供者淋巴细胞浸润可为诊断提供额外证据[
移植术后3个月内出现不明原因发热,如无其他临床表现和体征,排除感染后,应尽快送嵌合体检测,以免延误诊断。如先后出现发热、皮疹等高度怀疑GVHD时,应立即送检嵌合体。
检测受者中供者来源的淋巴细胞最常见的方法是通过血清学或PCR技术进行HLA分型,或通过基因组DNA内高度多态性短串联重复序列(short tandem repeat,STR)的PCR进行分析。HLA分型有助于确认嵌合的淋巴细胞来源于移植肝,而不是输血。利用HLA错配抗体,通过流式细胞学方法连续监测术后外周血中T细胞嵌合比例,结果显示:GVHD发病前1~2周外周血中即可检测到供者T细胞大嵌合状态,并且可以检测到GVH T细胞的克隆扩增[
目前嵌合体检测主要方法为STR,时间较长。仅个别医学中心具有STR检测能力,大部分医学中心需将标本送至外部机构检测,检测机构的实验室环境、设备、实验人员的操作方法及送检样本的质量均会影响嵌合体结果,导致不同机构间的STR结果可能存在差异。因此,建议制订STR标准质控流程,提高嵌合体检测的准确率。同时应该积极开发更为简便、易于普及至临床的嵌合体检测方法。
开发辅助诊断肝移植术后GVHD的生物学标志物仍然是目前较为活跃的研究领域。多种炎性细胞因子在GVHD的发生、发展中起重要作用,通过密切监测肝移植术后受者外周血中生物学标志物的水平和变化,可能有助于早期筛选GVHD高危受者。
国内研究结果显示:肝移植术后GVHD受者外周血中检测到IL-2、IL-6、IL-8、IL-18、IFN-γ水平显著升高,在接受GVHD治疗后,IL-2、IL-18和IFN-γ水平下降[
开发GVHD相关生物学标志物,不仅可以筛查GVHD高危患者,还可以辅助早期诊断、早期干预,改善预后,但是需要更多的临床与基础研究佐证。
肝移植术后GVHD的诊断常被延误。因GVHD的体征或症状非特异性,所以GVHD与移植相关并发症(如感染和药物不良反应)的鉴别诊断具有挑战性。由于其罕见性和发病时间的可变性,需要高度警惕才能诊断GVHD。为此,本共识提出以下诊断流程(
注:GVHD为移植物抗宿主病
参考HSCT后GVHD[
肝移植术后移植物抗宿主病分级
Classification of graft-versus-host disease after liver transplantation
分级 | 皮肤症状和体征 | 消化道症状和体征 |
---|---|---|
Ⅰ级 | 皮疹面积<25%全身体表面积 | 腹泻500~1 000 mL/d |
Ⅱ级 | 皮疹面积25%~50%全身体表面积 | 腹泻1 000~1 500 mL/d |
Ⅲ级 | 皮疹面积>50%全身体表面积 | 腹泻>1 500 mL/d |
Ⅳ级 | 广泛皮疹伴水疱形成 | 严重腹痛或伴消化道出血 |
注:使用9分法或烧伤图表确定皮疹程度
根据以上分级进一步将肝移植GVHD分为轻型和重型(
移植物抗宿主病严重程度分型
Severity classification of graft-versus-host disease
分型 | 皮疹 | 消化道 | 骨髓抑制 |
---|---|---|---|
轻型 | 皮疹<50%全身体表面积 | 和(或)腹泻<1 500 mL/d | - |
重型 | 皮疹>50%全身体表面积伴水疱形成 | 和(或)腹泻>1 500 mL | 和(或)明显骨髓抑制 |
注:明显骨髓抑制定义为白细胞计数<1.5×109/L,伴或不伴血小板减少;“-”为此项无
GVHD的治疗目标是尽快恢复受者有效的免疫调节,治疗措施主要包括[
糖皮质激素具有诱导淋巴细胞凋亡和强大抗炎作用,通过控制全身免疫炎症反应,减少靶器官损伤,对改善受者全身症状有效,是治疗肝移植术后GVHD的一线药物[
IVIG能够直接增强受者自身被动免疫力,降低大剂量糖皮质激素治疗带来的感染风险,还能通过抑制淋巴细胞功能、降低网状吞噬细胞活性、抑制补体激活和炎症因子释放等途径稳定、协助恢复受者免疫状态[
治疗GVHD时减少还是增加免疫抑制剂存在争议。早期研究认为:增加免疫抑制剂的剂量可以有效抑制T细胞激活,抑制供者T细胞活性。但目前更多研究表明减少或停用免疫抑制剂有助于减轻肝移植术后GVHD的病情并提高生存率。其理论依据主要为GVHD时受者的免疫功能处于极度抑制状态,减少或停用免疫抑制剂可以使受者恢复并提高自身免疫力,以提高自身清除供者来源T细胞的能力,需要注意的是,治疗过程中,如GVHD得到缓解时,免疫抑制剂减量可能会增加发生排斥反应的风险[
大多数GVHD患者最终死于难以控制的脓毒血症,避免感染对于GVHD的预后极为重要[
GVHD相关全血细胞减少的患者发生机会性感染、败血症和死亡的风险增加[
肝移植后GVHD的激素反应率高达83%[
IL-2在供者来源的T细胞激活与克隆性扩增中起重要作用,抗IL-2受体单克隆抗体(如达利珠单克隆抗体和巴利昔单克隆抗体)可通过与IL-2受体α链上的CD25抗原特异性结合从而抑制IL-2,进而阻断CD4+T细胞引发的免疫反应[
TNF-α也可能是GVHD的一个治疗靶点,但使用英夫利昔单克隆抗体治疗未获得良好结果,且感染并发症增加[
ATG和阿仑单克隆抗体都能通过作用于T细胞表面抗原和消耗CD4+淋巴细胞达到免疫抑制目的[
利妥昔单克隆抗体可通过抑制B细胞生成、减弱B细胞抗原呈递作用及与T细胞相互作用等,达到减轻免疫反应的目的。有研究结果显示:GVHD高危患者应用利妥昔单克隆抗体可使GVHD发生率显著降低,且预后明显改善[
芦可替尼是一种JAK1/2酶的选择性抑制剂,可有效阻断JAK-STAT信号通路激活,在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后的GVHD治疗中有效[
抗体类药物和JAK抑制剂的使用大多借鉴于造血干细胞移植后GVHD的治疗,以上药物尽管在肝移植后GVHD的个案报道中均有提及,但仍需要更多的临床循证医学证据验证此类药物在肝移植术后GVHD治疗中的效果和安全性。
其他治疗方法包括血浆置换、单倍体相合HSCT、脐带血移植、HLA相同的异基因外周血造血祖细胞移植、体外活化同种异体反应性宿主T细胞的过继转移、抗供者HLA抗体和间充质细胞治疗[
一旦GVHD累及骨髓,导致受者出现严重的类似于再生障碍性贫血的骨髓衰竭,伴有极高的病死率。已有HSCT成功治疗肝移植术后GVHD的案例报道[
间充质干细胞(mesenchymal stem cells,MSCs)是一类具有自我更新及向间叶细胞起源的各种细胞系分化潜能的非造血系干细胞。MSCs所具有的低免疫原性和免疫调节特性,为其作为临床治疗免疫相关性疾病提供可能。目前,MSCs在造血干细胞移植后GVHD的治疗上显示出良好的疗效[
近年来,中医药治疗在HSCT相关GVHD的治疗中取得疗效[
当出现骨髓抑制时,应立即停用骨髓抑制性的药物,同时应用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促PLT生成素及成分输血对症支持治疗。应用质子泵抑制剂抑制胃酸、保护胃黏膜;保证充分的肠内营养对维持和保护消化道功能十分必要,若患者正常进食受影响,则辅以部分或完全胃肠外营养支持。此外,应对出现的其他并发症采取及时、积极的对症支持治疗。
与重型GVHD比较,轻型GVHD的治疗较为可控,治疗轻型GVHD时,免疫抑制剂适当减停,糖皮质激素应适当减量,预防性应用抗菌药物,对症支持治疗。轻型GVHD可以进展为重型GVHD,需要及时评估GVHD的进展,及时更改治疗方案。肝移植术后重型GVHD的治疗流程见
注:IVIG为静脉注射免疫球蛋白;GVHD为移植物抗宿主病;HSCT为造血干细胞移植
对于GVHD,虽然发病率低,但致死率极高。目前尚无1种成功的治疗策略被广泛认可,肝移植术后GVHD的治疗仍具挑战性。对于GVHD早期诊断和新治疗方法,亟待进一步深入研究,鉴于肝移植术后GVHD患者极高的病死率,未来研究重点可能聚焦于预防和避免术后GVHD的发生。对于GVHD高风险人群,术后应个体化调整IS治疗方案,避免受者免疫系统被过度抑制,导致无法抵抗供者免疫细胞攻击。同时,鉴于肝移植术后GVHD低发病率,应鼓励所有移植中心分享病例及经验,进行多中心研究,有助于推动对GVHD的病理生理机制的探索与研究,由此提出新型、特异性的治疗手段,将为改善肝移植术后GVHD受者的预后带来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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